第16章 第十六章
“人没事儿,典型的过度节食减肥引起的低血糖脱水,挂个吊瓶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医生调节好输液管,嘱咐了几句。
卜修踱着步,看病床上躺着的小姑娘,面容瘦削还有些营养不良的发黄,眼前忽然晃出很多年前成然刚转学过来的影子。
那会成然比他矮一头,胳膊又白又细,跟纸片人似的,L码的校服穿着都宽松。
真正让卜修觉得这小孩有个性的是,成然昨天新领的校服半袖,上面印了半截脚印,当时卜修就想:黄瓜菜似的小屁孩,还敢跟人打架?够莽。
可真正相处下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孩子话都说不利索,与人零交流,有点怂,尤其是对他,格外怂。
特别是成然做完简洁到只有两个字的自我介绍之后,卜修主动举手跟老师申请做成然同桌的那天,成然几乎是闭着眼搬过去的。
不敢打眼瞧他,听课都拿手遮着脸,莫名的有点可爱。
“我的妈耶,打了十几通电话,总算是联系上那对儿心大的父母了。”李根攥着手机,顶着副大嗓门进了病房。
肖客急忙把食指竖在嘴唇上,连说了几个“嘘”。
卜修晃了晃脑袋,努力把小成然的影子晃出去,从桌上拿了瓶矿泉水随手扔给李根,压着声音问:“那边怎么说?”
“嗐,刚回国,说马上往医院赶,高知分子就是不一样,遇事不急不躁的,倒也挺客气,光是‘谢谢’这俩字就说了三遍,用的还是三国语言。”
“李哥,雪梨绝食自杀这事儿你没说?”肖客问。
“说了啊,你哥我是谁啊,说话永远都直奔主题拣重要的说,这事儿电话一通我就跟说了,孩子她妈接的电话,反应相当淡定,也难怪,当医生的生老病死见得多了,我话一说人家就知道饿几天死不了人,倒是他爸有点急,油门踩的老大声了。”
“唉。”病房里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了几个转。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街边的路灯悉数亮起来,下班朝公交站牌飞奔的年轻人,和刚从补习班出来的大人小孩儿们擦肩而过,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把这座城市装点的满满当当。
饭点早就到了,李根肚子最先起反应,悠长的一声轰鸣打头,病房里接二连三的响起肚子“咕噜”响的声音。
卜修倒是不饿,这一天里边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满脑子塞得都是成然成然,那张越发英俊脸,和他没有参与的那三年。
他的小孩儿过的不错,站在一起都到他耳朵根儿了,衣冠楚楚,斯文到和他格格不入。
李根肚子第四次响的时候,卜修正在翻那本带出来的《当代歌坛》,杂志内容没看进去,光听见李根肖克两人的奏鸣曲了,他好笑着把杂志卷起来敲了敲李根肚子:“行了,你俩吃饭去吧,这儿用不着三个人。”
“那,回来给你带点?想吃什么?干的还是稀的?”李根满脸期待的等着回复。
“滚蛋吧。”卜修气笑了,抬腿准备上脚,肖克忙一把拽过他李哥,指了指脑袋笑着出去了。
本来就不饿,加着李根恶心这一出,卜修是彻底饱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点滴滴答的声音都听得真切,卜修靠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手托着下巴发了会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出手机,这个点,他亲爱的张局应该刚吃完饭,晃着摇椅看法制节目。
电话刚“嘟”了一声,那边立马接了起来。
“张叔晚上好。”卜修乖乖的喊了声,只要是下班时间没有外人,卜修习惯这么叫。
“好什么好,你小子,连专家团的鸽子都敢放,得亏没出乱子,不然今晚咱爷俩都没好!”张局真有些气了,说完灌了一大口茶。
电话那头张婶直拍张局后背,边唠叨:“大晚上的,人孩子打电话问个好,你说这些干什么。”
卜修刚巧把这话收进耳朵里了,忙替他张叔辩解:“婶子,真是我做错事了,一点儿不能怪我叔,这不,一得空我立马打电话赔罪来了,赶明儿有空了去家里看看您,我妈也老念叨着想您了。”
张婶听得乐呵,连声答应。
张局语气缓和了点,平时忙工作,虽然临近退休,可逢上重大案情几天不回家也都是常态,家里大大小小琐事全是张婶操持着,张婶开心了,他自然也跟着乐。
“说吧,臭小子,打什么算盘呢?”
“哪的话,什么事儿能逃得过您的火眼金睛,我是正儿八经地给您打这电话,想聊点工作上的事。”
“专家团来的时候,我不是刚好有事不在么,这会闲着没事,就想着补补课,好好了解一下上午那些专家的来历,毕竟咱们系统都是跟人家合作研发的,以后用得着的地方也多,万一有点什么突发情况,免得大家手忙脚乱找不到方向。”
卜修这句话说出来,但凡张局那有点资料,都不可能藏着掖着。
摸着良心说,这句话三分真为事务所,七分还是为了卜修的私心。
来医院的路上他让Mark查过成然的资料,Mark的回复是:一切资料空白。
也就是说,这个人现在的地位以及处境,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卜修疯了似的找了三年,活人堆里找,死人坑里刨,却一无所获。
涉密等级太高,又有国外背景,他连触都触不到。
“资料倒是有一些,但是涉密等级较高,尽管你是事务所负责人,也没办法全部交给你。这样吧,明天一早我把基本资料发送给你,阅后自动删除,备份那些不要想,心里有底就行。”
“明白。”卜修答得很快。
“嗯,肯学东西是好事,但也别累坏身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事情一天没结束,咱就永远不能倒下!”
张局在说什么,卜修心里有数。
挂掉电话,卜修有点静不下心。
蛇头一天不归案,这事儿就没完。
即使他不在刑侦大队,也要跟那孙子死磕到底。
卜修胸口有点闷,手指恰好摸到裤兜那包细红山,隔着布料在烟盒上磨了几下,又把手缩回来了,他把轻轻把窗户推开一点,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架空在椅子上的那本《当代歌坛》,跷跷板似的晃了两下,一头栽到地上。
病床上,于雪莉酣睡的呼吸声突然乱了拍子。
卜修眯着眼看掉在地上的杂志,看着看着,脑子突然清亮起来。关于网红少女自杀的这桩案子,突然理出了头绪。
好像有一瞬间,他有点同情这个姑娘的遭遇。
卜修俯身去捡地上的杂志,封面上醒目的期刊号写着发行日期:0316期。
“我写的曲子,四个月前就刊登在杂志上了,”病床上的少女,扯掉输液管,虚弱地坐起来,看着卜修手里的杂志,哑着嗓子说:“可我四个月前在干什么?”
“我在他们的以死相逼之下推掉了经纪公司的签约,摔坏了手机,剪掉了电话卡,断掉了跟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像具行尸一样困在象牙塔里,学我最讨厌的理化生,即便成绩烂的跟狗屎一样,他们还是会笑着跟我说:没关系,我们已经申请了国外最好的建筑学院,能不能拿到offer,就看你爸爸这场官司赢得漂不漂亮。”
“恶心的像场噩梦。”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有多少唱片公司的邀约被锁进他们的保险柜里不见天日。”
“我,为什么要成为成就他们梦想的牺牲品。”
“明明是我害怕他们为了我死掉,到后来被他们逼着死掉的却是我。”
于雪莉父母来的时候,雪莉已经重新裹紧被子里,像从来没有醒过一样。她背对着众人,肩胛骨嶙峋的有些吓人。
于母情绪始终淡然,直到卜修把那本《当代歌坛》丢进于母怀里,这份情绪才稍稍起了变化。
“于雪莉的自杀倾向已经远远超出了你们的想象,现在有两个选项,要你们的女儿,还是要你们那个破梦想,或者我换一个方式来问,要她活,还是要她死?”
病房里鸦雀无声,或许有些本该毅然决然迅速得出的答案,在某一瞬间,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所谓的荣光,偶尔也会姗姗来迟。
凌晨,卜修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上发白的照片,挪不开眼。
那是一张本来就有点模糊的照片,又被截图截到只剩两个人的画面,照片里卜修一手捧着奖状,一手悄悄地越过成然的肩膀,在他头顶上比了个V。
那时候卜修还不知道,像晓彤、于雪莉还有成然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他活在光里,以为所有人都能照到太阳。
合照的时候阳光正好,满操场都是撒着欢的少年,卜修为了拉成然合照,招呼了大半个班级的同学,谁都没注意,成然的鞋尖稍稍地,向卜修的位置偏了一点点。
“1XX54820118......”
“1XX54820118......”
“1XX54820118......”
一串数字,像复读机里卡了壳的磁带,没完没了的在耳边聒噪。
卜修鬼使神差地把那串号码输进了微信好友搜索页面,箭头转了几圈,一个纯白色的头像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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