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剑、鳞片和孵化

    直到恍惚地走下台阶,大主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请了出来!看来,陛下被蛊惑的程度不是一般的深啊。

    瞪了一眼那个跟在他身后不远、扮作柔弱哑女的可疑女人,大主教抖了抖长袍,大踏步地走去,开始在脑中模拟向教皇汇报时的用词。

    能提前搜寻些证据就更好了,他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提前找到证据,揭发恶魔,国王的威信也会随之动摇——到时候,为了安抚民众,国王还是要倚仗教会的势力。

    在大主教看不见的背后,艾丽莎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教袍上粘着的一片亮晶晶的小东西。

    那就像是……鳞片?

    ◇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国王用手臂搭着他华丽的王座扶手,俯视着柳拉。“我那天见到的不是你。是你的姐妹?”

    “您要如何分辨究竟是不是我?难不成,”柳拉自然地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在她眼中,浓郁的红粒浮在国王周身,解释了那道供她追踪的路径的形成原因。

    对一位国王,不管他可能有多么昏庸或暴虐,只要他还是个正常人,聚集这样规模的红粒就一定有外力干扰。

    ——看起来,那个影响了国王的人,和她有些相像?

    “您.这.样.的一位国王也只靠外表来评价一个人吗?”

    “嗬嗬,”国王似乎把柳拉的话解读为一种恭维,“我的眼神当然没那么差,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们那么像,偏偏差了那么一点点,这可骗不过我。

    “外表可是神赐的珍宝啊。你们带给我的王后,就是天神的宠儿,我很满意。

    “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要说的,莫非,要见证我们的婚礼?”

    “这里不会有一场婚礼。”

    柳拉平静地说。

    “蹭!”

    利刃出鞘,映着宫殿中明晃晃的光。装饰极尽浮华之能事的剑柄握在国王手中,剑锋指向柳拉。

    国王已经屏退了侍卫和侍女,偌大的殿中,传来微微的、拔剑声的回音。

    “放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里不会有一场婚礼。”

    国王的剑锋停了一会,向下压了压。

    “我说了我将迎娶她为我的王后,那么,这里必将有一场婚礼。

    “你们刚指给我寻找她的时机时我就有所预感,只可惜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条件的——”国王傲慢地笑了,“大主教会是婚礼的主持。

    “你们被允许存在,这就够了。

    “日后,随着教会的衰落,你们甚至可能拥有一席之地,但那不是交易。

    “我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交易,你们听清楚了——那,只是我满意于你们的服务,而决定的,恩赐!”

    啊哦。

    听起来是了不得的事情,柳拉想。

    什么交易啦、对教会的暂时承认和日后打压啦、对“你们”这种现在还没有地位的异常群体的扶植啦……

    不过,比起那些,这位国王好像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呢。

    在国王高高在上的目光中,柳拉伸出了手。

    纤细的手指接住剑锋,缓缓转动。

    ◇

    “陛下最近看上的这都是什么人啊???怕不是真受了蛊惑,神志不大清明……”

    “嘘,你小声点……”

    “噫,这一个比之前那个山沟里刨出来的哑巴看着还瘆人。”

    手里握着半截断剑,柳拉慢悠悠地向艾丽莎暂住的小房间走。

    血从剑尖淌下来,滴在地上,断断续续缀成一串。

    听见了侍女们的议论,柳拉很有几分认同:

    这个国王真是脑子不清醒。

    用手捏断了他的剑之后,国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这个女人要谋害我”把侍卫叫上来,而是“刁民在暴力请.愿”。

    这得是多么自信的脑回路?

    一直自说自话,甚至还自己也用手按上了剑尖,说她不敢伤到他,见了血又一边惊慌一边重申“不做交易”……

    被控制了?蛊惑了?

    总之,国王坚持的东西很奇怪,应当并不属于他自己。

    想到这里,柳拉的耳朵又有些疼,甩甩手,把染着国王血迹的断剑随手丢在一边。

    见她这副模样,守在殿门外的侍从们赶忙闪开。

    推开门,柳拉看见在纺着麻线的艾丽莎期待地朝她望过来。

    “暂时没什么结果。”柳拉说。“不过这里不会有一场婚礼。

    “我肯定会带你离开的。”

    ◇

    落日余晖从西侧的长窗里照入,映得艾丽莎手中的麻线也温暖许多。

    三件外套叠得整齐,堆在她的身边。

    艾丽莎手中的荨麻已经所剩无几,眼见织完第四件就只能停下了。

    “只有那些生在教堂墓地里的荨麻才能发生效力。”梦中的仙女这样说。

    她不言不语,咬着唇,继续编织。

    另一边,柳拉在空中随手揉着面团,思考着。

    太阳落山前,艾丽莎的哥哥们是天鹅的样子飞来飞去;太阳落山后,又会变回原本的青年模样——

    那么问题来了,大王子和他的蛋,会怎么样?

    柳拉并没有思考多久。

    一队天鹅翩翩飞入皇宫,直冲艾丽莎而来。

    (以它们为兆,看见它们的路人赞叹未来王后的善良纯洁,教会人员统一口径说这是巫女的使魔,猎人跃跃欲试、嘀咕为什么皇宫正好建在那里——当然是因为皇室没钱让原本选址的居民迁走啦。)

    它们飞进敞开的窗,绕着艾丽莎低低地飞,让她在每人的小脑袋上拍了拍,又飞走了。

    几滴泪水洒下,让艾丽莎手上的伤淡了些。

    “嘎。”

    一只天鹅头从窗外惨兮兮地冒出,金冠上夹了几根草叶。

    大王子艰难地扑腾着翅膀,跳进来,挪到艾丽莎身边,头有气无力地搁在了她的腿上,眼里满是眷恋。

    艾丽莎揉揉它——跟柳拉学的,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自然的样子——把它拎起来,递给柳拉,继续编织。

    “嘎——!”

    惨叫都只敢小小声地叫,好可怜。

    柳拉如是想,手上半点不停顿地把揉面团换成了揉天鹅,珍惜着今天最后的吸鹅时光。

    ◇

    阳光散尽,大王子颓废地缩在了墙角。

    那枚蛋紧紧贴在他的肚子上,两层布裹在上面,需要一点点拆下。

    好不容易把自己解脱出来,他语带控诉:“下次……在天鹅形态的时候就应该取下来。”

    “还有下次?”柳拉惊讶地问。

    “……我们很担心。”大王子转移话题说,“在山洞里没看到你们。后来听说国王带了人回宫,我们也不好都进来。”

    “不过你一个人进来被发现了更不好解释。考虑一下,去后花园里睡一晚怎么样?”

    大王子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怎么样。”

    “你们白天有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比如一个绿衣服,和我很像的女人。”

    “没有。”大王子肯定地说,“明天我们会注意的——!”

    侍女叩门,推着餐车进来,正对上大王子的眼神。

    他呆住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天鹅。

    侍女走后,柳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睡着了。

    原来人是可以被吓到睡着的,柳拉想。应该早点告诉他自己已经用红粒掩盖了他。

    还是说,仅限于中了诅咒的人?

    可惜,这时候挤在树林里瑟瑟发抖的另外十只王子注定没有机会破除她的错误观念。

    ◇

    深夜。

    大王子横躺在墙边,睡得很香。

    柳拉给自己在地上搭了一张床,没有动静。

    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床前。

    艾丽莎悄悄爬起来,坐在床边踌躇了一会,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没有惊动侍卫——她被继母送到乡下寄养的时候没少干类似的事。

    站起来,理好自己的裙子,柳拉刚想跟出去,发现墙角的大王子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你躺在这里不要动。”柳拉说。

    “为什么?”

    柳拉指指大王子的肚子。

    那枚蛋在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在静夜中,裂开一道缝隙的声音是那么突兀。

    “它……”

    大王子睁大眼睛抬起脖颈看了它一会,放下头,睡了。

    蛋的周围没有各色粒子。

    所以柳拉跟着艾丽莎,一路避开各种障碍物接近皇宫里的教堂墓地——艾丽莎似乎对寻路颇有天赋——完全不知道蛋的孵化引发了什么。

    墓地,墓碑阴影里的怪物们被惊动了,短暂的呆滞后变得更加疯狂;

    天台,徘徊着的大主教下定决心放飞了系着信筒的鸽子,冷冷地看向艾丽莎应该在的那间宫殿;

    遥远的皇宫中,有人苏醒,盯着月亮看;

    深而又深的洞窟里,有什么沙沙作响。

    一只小爪子从蛋壳里伸出来,挥了挥,仿佛在笑纳对它的到来的一切欢迎。

    然后,那只爪子推着蛋壳滚了半圈,狠狠拍在那个不理会它的人的身上。

    大王子在梦里哼唧了一声,继续睡。

    ◇

    枯树的枝条在风中摇摆,墓碑的影子扭个不停。

    空气中有新挖开的泥土气味。

    ——为什么要在皇宫里建一座墓地呢?

    柳拉跨过几根荆棘,想要跟上前方的人影。

    她脚下一陷。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