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天宿厅

    鬼方的夜晚是安静的,尤其是高墙之内的北冕城堡,夏夜的风都难拂动王宫内的草木。北冕城堡的夜晚却异常凉快,没有暑气带来的闷热,也许,是因为它背靠墨峦峰的原因,山中的凉气一年四季流过北冕城堡。抬头看着夜空时,依旧瑰丽的蓝紫色相交,让夜空变得华丽而神秘。夜空晴朗,星星一颗一颗安静地挂在上面,它们用一幅欢快的眼神俯瞰着这片大地上如蝼蚁一般大小的人。人心的狡黠、阴暗、权谋,全被它们悉数收在眼底,但它们却不能言语。世间往往就是如此,看得透人生,能大彻大悟的人往往都不善言语。夜风拂过,卷来一片黑云,星星也被湮没在黑云之下。黑云散去,星星也少了几颗,就像人生,总有谢幕的一天。太傅星宿正站在七星台上看着浩瀚天空中的斗转星移,行星在移动着他们的位置,变幻形状,最亮的依旧是北斗星,在七月的夜空格外耀眼。星宿的白发被夜风拂起,在他白色的袍子上来回滚动着,他扬起右手,对着星空一拂,夜空仿佛被重新排列,原来最亮的北斗星不见了,御夫星来到星宿面前,无数的行星被串联起来,相互交织着,只有星宿能看懂。依旧错综复杂,看得星宿也皱起眉头,新升起的行星似是而非,却又异常明亮,是鬼王想要的,又不是,星宿断定不了。

    七星台像天上倒悬的银河一样,静得可以听到星宿脚步挪动的声音。通幽镜射出万道霞光,翠绿的幽光越来越深,慢慢变成一面镜子,星宿上前一步,嘴里仍念念有词。“已经来了,在犀牛岗。”通幽镜本体是一块玉石,得羽山灵气所养,后被星宿带进天宿厅,得星宿施法,能开天眼,在通幽镜打开时,星宿可以看到过往和未来。星宿双手将一股内力推向通幽镜,绿光慢慢淡下去,直至重新变成一块玉盘。

    士兵在井然有序地巡逻。剑洪照例每晚晚膳后向鬼王汇报奴隶□□的动向,汇报依旧简单,每次都是单一的四个字,一切安好。鬼王听后,眉心稍稍舒展,脸上也露出难得的平静,可以看出,这简单的四个字就像一剂定心丸,让鬼王心宽不少。劳累了一天,一切安好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这至少代表着安稳。

    鬼王屏退了婢女,只留下剑洪在身旁。即使在夏日,会元殿的晚上都有些凉意,凉风拂过鬼王的黑色长袍,宽大的袖袍像充了气的气球,在夜风中来回鼓荡着,鬼王的背影显得更高大了,在空荡荡的会元殿里,尤其落寞。会元殿每到晚上都格外安静。诺大的宫殿只有鬼王一人,艾草的薰香让鬼王的头脑也沉静下来,鬼王今晚似乎有了心事,推掉了宝墨殿庄贤娘娘的晚膳。他转过身看到剑洪,心安下来,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剑洪在身边的贴身侍奉。剑洪任大将军兼司马,统领西六师,又身兼大王的贴身侍卫,要说在王宫中鬼王相信谁,就只有一个人,剑洪。

    剑洪长着一张严肃的脸,平日里惜字如金,话少的可怜。在缘遥少时,剑洪一直教他剑术,他有一段时间,一直是缘遥的师父,直到现在,缘遥某些招式也跟剑洪如出一辙。在剑洪的身上,鬼王似乎寄托了对缘遥的父爱。

    鬼王睡不着,他带剑洪去了七星台。七星台在武仙宫的正南方向,出了毕宿门往南走就能看到。与七星台遥相对望的是天宿厅,上悬象形文字牌匾,底色是红色,四周是工匠精心雕刻的壁画,远远看去,像寺院的牌匾。这是成王定都北冕城后亲设的掌管天象和祭祀的机构,由星宿任卜正,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天宿厅在这三十年间,也由原来的四人,增加到了七十人,除星宿之外,威望最高的是星宿的师弟星奎。星宿屏退了身后的弟子,他知道鬼王为何事而来。

    “事情进行的顺利吗?”鬼王小心翼翼地问着星宿,在鬼方国,鬼王虽然是大王,但他对星宿还是客气有加,除了星宿在占卜上的修为,让鬼王对他有所忌惮外,二人二十年的相辅相成也让鬼王心存感激的。鬼王的感激都是鼻头触觉,一闪而过,很快,他就拾起防备的心,防宗室,防贵族掌权,防掌握着天运和百姓信仰的天宿厅,也防星宿。这些年尤其是,越是亲近的人鬼王反而越多疑了,像他的弟弟信安君,二人的关系自从信安君被封亲王后,便慢慢淡了,亲情也若有若无了,防备心却像城墙一样高涨了。权力让鬼王有了为所欲为的资本,也吞噬了他的心,随着权力羽翼日渐丰盈,鬼王也变得爱不释手,即使他将权杖紧紧抱在胸前,也总感觉别人在虎视眈眈。

    “回大王,下臣今夜算了,应该在这两日会找到,臣昨日已观天象,两人星象很快会相交,为王子考虑,此时不宜声张。”

    “天宿厅已用去整整四年的时间,到底有几成的把握?”

    鬼王有些不耐烦,同样安慰的话他听了太多次了。眼神中又现出谨慎的狐疑,他怕这种情绪影响到星宿做事的忠心,尽量将眼里的猜疑分解到脸上和四周。他紧张地搓了一下手,这二十多年,他与星宿的相处也越来越多嫌隙,对星宿又爱又恨,天宿厅不能没有他,鬼方国也不能没有他,恨也恰恰在此。七星台有他跟星宿二十年的君臣之谊和秘密。在他无助的时间,他都会站到这里看这片变化莫测的星空,无数次,是星宿在背后帮他扛下他的压力和狂妄。他转身低头看着天宿厅的牌匾,心绪复杂,二十年来,二人结下君臣之谊,当拥有天下时,反而友情淡了,多了敬畏,再也没有之前的彻夜促膝长谈。人性是喜新厌旧的,当星宿陪伴太久,鬼王反而觉得星宿阻了他。这些年,他手上的王权逐步被星宿的宗教权阻挡了,于是,他慢慢地在收回放给星宿的权力,越来越多的事情掺进了师氏桓杨和太保杨轩,老谋深算如鬼王,在位二十二年,鬼王深知,政治就是人性,百官能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但他们之间,永远是既互相利用又互相防范的。你打压他,他们就齐心协力;放任不管,他们就会因争权而互相残杀。一个是掌管天宿厅的卜正,一个是大王身边的谋士,桓杨对星宿的妒嫉也与日俱增。

    鬼王的质疑让星宿警醒。星宿自然也察觉到来自杨轩和太师的排挤,朝野之上,他从不多言,只管理好天宿厅事物,即使如此,鬼王对他的信任却一点一滴在减少。以前,他不会质疑星宿作为天宿厅卜正的能力。星宿作为巫师,心无旁骛为国家行占卜,对权谋无半分喜好,他也深知功高盖主的锋芒,这四年来,他减少了在朝野上的曝光。

    “大王,天象已明示,此人现就在北冕城,天机不可泄,还望能静心等侯佳音。”星宿宽慰道。

    鬼王不再言语,他转念一想,星宿可信。缘遥闭关,只有星宿能出入墨峦府地,星宿是唯一能将缘遥消息带给他的人。若星宿有不臣之心,这四年,星宿有太多机会。

    这几日,星宿一直没有踏出天宿厅,他在为接下来的法事做准备。连续两日,陆续有祭物送到天宿厅,白绫,黄色的丝织绵缎,缘遥的旧衣,精挑细选的黑公鸡,还有一件少女的服饰以及星宿亲手画的符咒。每晚,星宿都要子时后沐浴更衣,吸收子时的天地万物阳气,涤洗身体和血液。唯有此时,借助天之神力,天人合二为一,将眉间缝隙打开,方能看到缘遥未来的路。这条路是一条康庄大道,无论是鬼方国的未来,还是鬼方国未来的大王,国之昌盛,一代圣君……

    “缘遥王子紫薇坐命,吉人自有天相。”紫薇坐命的论断鬼王现在并不想听到,星宿却偏要一次一次在鬼王面前提起,这二十年,鬼王听了应该有上百遍。

    “法事可还需要什么物品,只要有需要,一切都吩咐给剑洪将军去办理。”鬼王已经熟悉的星宿的话,对紫薇坐命的论断,他心怀虔诚,关心地询问着。

    “大王多虑了,无须,此事只宜下臣一人来操办,还请大王相信下臣,再过些时日,缘遥王子定会回来。”所有的卦象和天象都向好,星宿对法事有一百二十分的信心。

    鬼王觉得胸口犹如压了一块石头,一口气被闷在了里面。他用丹田之力才将这口气提上来。鬼王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他略有所思飞快的皱了一下眉。

    “速准备法事。这一次必须万无一失,记住,天宿厅没有机会再失误。”这样的语气,鬼王还是第一次用在星宿身上,似责备,似威胁。无论是哪一种,星宿知道这一次已到临头,事关鬼方国的未来和天宿厅的存亡。毕竟,一国储君关系到政权是否稳定。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