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097

    惊天噩耗入耳, 顾慈脑袋“嗡”了声,纤细的手紧紧攥住软榻边沿。

    顾蘅惊呼了声:“什么!”两手撑着软榻, 猛地起身,一时续不上气, 白眼一翻,昏倒在榻上。

    “姐姐!姐姐!”顾慈忙去扶她, 转头对云锦道, “快去叫太医。”

    云锦“嗳嗳”点头照办, 云绣开门唤人进来帮忙, 不多时屋内便涌进来许多宫人内侍, 脚步声杂沓聒耳,灯火幢幢映得人影缭乱,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飘摇之感。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过来给顾蘅搭脉,顾慈捏着帕子, 在旁焦急等待, “太医, 如何了?”

    太医朝她见礼, “太子妃放心,奚夫人只是急火攻心, 昏过去了, 身体并无大碍,腹中孩儿亦无甚损伤。待微臣开两副凝神静气的汤药送服下,夫人便可醒来。”

    顾慈松口气,让他下去开方子煎药, 命云锦和云绣好生在旁伺候,自己则拉了王德善去屏风后头问话。

    “你方才说殿下中了埋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德善捏了把额汗,哈腰如是回话:“回太子妃的话,奴才也只知道个大概。听说是咱们大邺军被那赫连铮引入泷江边上的铁槛沟,里头全是伏兵,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顾慈扶着屏风,呼吸急促,无法接受这事。

    她曾在书籍上读到过铁槛沟,那里与泷江连成一线,是大邺和北戎的天然边界。山势奇突、岩壁层层,绕过一道还有一道,易守难攻,若是提前埋伏兵力,很难被人发现。

    况且穷寇莫追,连她这样久居深宅大院的女眷都懂的道理,戚北落这个久经沙场的老麻雀会不知?

    思绪混乱做一团麻绳,正确的线头就藏在里头,可顾慈心怎么也摸索不到。

    王德善亦在担心戚北落的安危,见顾慈面如菜色,勉强挤了个笑,“太子妃切莫太悲观,眼下局势还未确定,陛下那头也没发话,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定会逢凶化吉。您肚里还怀着小殿下,多思无益,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慈回眸望一眼软榻,右手捧紧肚皮,长叹口气,点头应允,絮絮嘱咐了遍姐姐的事,便推门出去,却不想才一脚才抬起,就被门槛绊了下。

    旁边伸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小臂。顾慈仰面,便对上裴行知的眼。许是廊下烛火照映的缘故,原本乌沉的狐狸眼带起些许透明的釉质赤褐色,宛如岁月沉淀千年的琥珀。

    见顾慈已然站稳,不等她挣开,他就先收回手,笼进宽袖中,“为了小殿下,当心些。”

    语气平平,一如在姑苏时那样,当她有难处时,他便出现;在她平安后,又悄然退场,未曾真正僭越一步。

    顾慈颔首道:“多谢。”

    “我送你。”

    顾慈刚要婉拒,他先抢白,“眼下帝京不及从前,盗贼滋生,就算在皇城内,也该时刻小心。我送你到门口便回,莫要多想。”

    说完,也不等顾慈点头,便拂袖先行。顾慈犹豫片刻跟上,同他稍稍拉开些距离。一路上彼此俱都无话。宽阔的回廊,只窸窣阵阵虫鸣,足音格外深远,仿佛踩在心尖上。

    顾慈心里揣着事,一直低着头,垂视自己脚前窄窄一片地,到了自己屋子都不知,还得裴行知出声提醒。

    顾慈颔首再次道谢,正准备推门进去,他忽然道:“你姐姐她没事,放心吧。”

    顾慈一愣,抬眸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眼睫微微颤了下,鬼使神差地抓住他衣袖,目光灼然,“那他呢?”

    夜风袭来,檐下绢灯斜飞旋转,她投在墙上的侧颜烛影随之猛烈晃动。

    裴行知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唇瓣微动,默了半晌,还是垂了眼睛。

    顾慈胸膛像是被巨石碾过般,迟缓而沉闷地发着疼,“连你也不知道,连你都不知道......”

    揪在他袖间的手因用力而不自觉发抖,渐渐,松落下来。

    夜色深沉,清晰地勾勒出这座桂殿兰宫的轮廓,风中带着几分透骨飒寒,看似万籁俱寂,实则暗藏杀机。

    顾慈后背渗出大片冷汗,中衣紧紧贴上肌肤,冷飕飕的不是滋味。

    身子倦怠得厉害,她匆匆道了声“晚安”,便进屋合上大门胡乱洗漱罢,仰面倒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快点入睡。

    可一闭上眼,戚北落战死沙场的画面就不由自己地充盈脑海,甚至还有浓烈的血腥味盘旋鼻尖,弥久不散。

    快到子时,外间淅淅沥沥飘起雨丝,吹拂过窗纱,发出细微声响,像孩子在扬沙。

    顾慈撑着床沿起身,披衣缓缓走到南窗前,推窗微开一缝,探手出去。雨丝携秋意落入掌心,钻筋斗骨之寒。可她仍旧不愿关窗,只想一直站在这,等他回来。

    乌云笼罩天幕,星辰皓月皆不知去向,就连秋日南天最明亮的北落师门也不见踪影。

    北落师门星掌一国战事兴废,本该明亮的时候却暗淡无光,真是处处透着不祥。

    顾慈收紧指根,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向白衣山人多讨教一点占星卜卦之事。她原是不信这个的,眼下病急乱投医,只要谁能给她带来一点好消息,哪怕是假的,她也高兴。

    可她不能哭,如今东宫和顾家都要靠她撑下去,越是艰难的时刻,她越要撑住。深吸口气,她重重合上窗户,回到床上,紧紧闭上眼。锦被蒙过头,随呼吸均匀起伏,忽地细细震颤,鸳鸯绣面缓缓泅开一片水色。

    “北落,快回来吧,求你了......”

    冷雨轻叩尖细竹叶,游丝般牵扯得人心尖发疼。夜色中洞箫声随风踏来,如浮云迤逦,浩然空灵,闻者无不心生宁静。

    顾慈注意力被箫声吸引,歪头望向那扇半开的窗,脑海里浮涌出箫声描绘的世外桃源,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一连几日,她辗转难眠,都是这箫声伴她入梦,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境战事尚还未明朗,帝京城中又有人趁乱作梗。

    王家自上次抄家罢爵后,便一蹶不振。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戚北落不在西山大营,便有人混水摸匀,借从前武英候在军中的影响,鼓吹东宫蓄意残害国之栋梁之事,又将近来京郊无家可归的流民召集到一块,扯旗起事。

    眼下大邺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北境,帝京空虚,乱贼趁机盘踞城外,团团包围帝京城,竟还真成了威胁之势。

    而那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废潞王,戚临川。

    帝京上空笼起一层厚重云翳,遮天蔽日,风吹不散。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人人自危,夜里不敢深睡,生怕一闭眼就再没机会睁开。

    宣和帝勃然大怒,召集群臣商讨应对之策,只要抓住戚临川,死活勿论,都重重有赏。裴行知越发忙碌,时常鸡未鸣就起,灯尽灭才归,精神也有些跟不上,说话时子都带沙哑。

    惶恐的气氛飘入皇城,顾飞卿心中激荡,这几日入夜后都独自抱着戚北落临走前赠他的长剑,坐在东宫门口,说是要替戚北落和裴行知守护东宫。

    小小的身板端坐阶前,八风不动,宛如一座正在缓慢拔地而起的小山。

    顾慈劝不动,只好命人在旁多加照看。

    是夜,星垂四野,风声疏狂,廊檐下的绢灯被吹得左摇右摆,几乎挂不住。

    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顾飞卿拇指猛地挑开鞘端剑柄,回身呵道:“什么人!”

    那人被他一吓,小小的身子颤了颤,咽了下喉咙,瞪大眼睛望住他,“飞卿哥哥,是我。”

    “郡主?”长剑“呛”地收回,顾飞卿上下打量她,眉心慢慢折起,“这么晚了,你不拥被睡觉,跑这来做甚?快回去。”

    璎玑皱起小脸,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我不嘛,我要留在这陪你。”边说边颠颠跑到他旁边坐下。

    顾飞卿不同意,四面顾盼,想找人将她领回去,袖子却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拽住。

    “飞卿哥哥是不是又觉得我没用,所以才赶我走?”璎玑仰面看他,小脸气鼓成球,清澈的眼眸泛起水光,“你跟那些人一样坏!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就连我爹爹出事了,也不说,还把我关在这,连娘亲都不让见!”

    越说越气,小胸脯一阵起伏,睫尖一颤,眼泪便哗哗直下。

    顾飞卿懵了,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到帕子,便拿袖子帮她擦。

    他从记事起就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后来跟随师父云游,更是连同龄人都没接触过几个,目下冷不丁冒出这个大个难题,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哄。

    憋了半天,脖子涨得通红,才面前憋出一句,“别哭了,大不了你留下,我们一块坐在这里守东宫就是了。”

    璎玑闻言,立即破涕为笑,拉他在旁边坐好。连着几日阴雨天,今日总算放晴,群星悬空,璀璨点点。

    她托腮望了会儿,眼睫扇子似的垂下,扯开淡淡弧影,稚嫩童音染上些许哀婉,“飞卿哥哥,我爹爹他会平安回来吗?”

    顾飞卿侧眸看她,见她神色落寞,忽然有些不认识了。

    长大总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这几日,自己也是突然间成长许多。

    顾飞卿抬手迟疑片刻,在她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放心,师父答应过我,会毫发无损地将我爹爹,还有你爹爹带回来,就一定会做到。如果师父做不到......”

    垂眸沉默须臾,他再次攥紧怀中长剑,抬眸北望,“如果师父做不到,那我便去替他,将咱们俩的爹爹带回来,哪怕现在不行,等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会将他们的尸骨接回。咱们大邺的英雄,不该长眠在那北蛮之地。”

    星光落在他墨黑的眼眸中,仿佛经过烈火锤炼,迸发出坚定蓬勃的力量。

    璎玑对他的话语虽还似懂非懂,但却被他语气感染,抱住他胳膊,双目灼灼,凝望于他,“我陪你一起等。”说着便板起面孔,严肃地看向前方。

    顾飞卿觑了会儿,忍俊不禁,伸手刚想摸她脑袋,就听身后屋子里有宫人忽然开门高喊:“来人!快来人!奚夫人临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火急火燎钻出门,忙活开,原本空旷的东宫忽然间热闹起来。

    帝京之危尚未接触,裴行知在御书房同宣和帝议事,还未回来。顾慈来不及穿戴,随便披了件氅衣便出来,亲自主持大局。

    院子里灯火一片片重新燃起,脚步纷纷,往来如震。

    热水、稳婆、太医......一同混乱后,所有人终于都被达到明堂,顾蘅躺在床上,已经开始产诞,撕心裂肺的尖叫冲击耳房,闻者惊心。

    顾慈有孕在身,不便在产房多逗留,拢着衣襟站在外头探脖子张望。帕子捏在手心,湿了一遍又一遍。

    仰面正好瞧见头顶上的北落师门,她心头一喜,双手合十正待许愿,嘴巴猝然被人从后头捂住,她抓住那人的手,拼命“呜”声挣扎,紧接着后腰便抵上一细长尖锐之物。

    隔着厚重的氅衣,锋芒依旧刺骨,再往前一寸,就真要一尸两命。

    顾慈瞬间不敢再妄动。

    “顾慈,你可还认得我?”

    隔着朦胧夜色,顾慈微微侧过半张脸,一双眼睛登时睁得滚圆。

    身后这个作宫人打扮的女子,目光狂乱,面容狰狞,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王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月饼节快乐鸭o(≧v≦)o

    这么美好的日子,他们一家四口马上就要团结啦,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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