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俞慧君用她水洗过的眸子注视俞毅行,皓齿啃上柔软的唇瓣。

    她在无声指责他。

    “对不——”俞毅行抬手抵额头,试图收回刚才的话题。

    总是工整的衣服肩角处折出浅浅的沟。

    俞荣儿打住他,“我想知道我错在哪?”左眼帘向眼窝收回去,她张大眼睛望着俞毅行。

    没有太多伤心,单纯想知道对错。

    两人相望。

    一个呼吸过后,俞毅行食指指腹抚摸大拇指指甲盖,声线回归往日的冷静,“你被绑架的时候,有些话和行动对歹徒来说是挑衅。”

    俞荣儿没有辨白,点头。

    哪怕是大人,也很少有人被指出错误时不排斥,并以自以为坦荡的言行挽尊的。

    偏俞荣儿无悲无喜,她毫无表演痕迹地接受了俞毅行的指正。

    像尊小佛。

    俞毅行手搭上领结,微微扯动,他感到呼吸不畅。

    近日他对他的人生、老幺的人生进行审视,他以为他看透了,找到了合理的发展道路,然而真正面对老幺时,他又清晰认识到,他没能懂老幺。

    老幺有一颗玻璃心,你以为你通过仔细的观察,琢磨透了,其实不过是玻璃对你投射的反射,你最后看清的还是只有自己,谁的视线也别想穿透老幺的心,看到其中内幕。

    这样的孩子——

    “不害怕吗?被绑架的时候?”

    镇静地和歹徒对峙,全无孩童的表现——老幺你到底怎么想的?

    俞毅行目光定格俞荣儿身上。

    他到底培育出一个怎样的“儿子”?

    俞荣儿垂眸,片刻,眼帘上提,她嘴唇微动,正要回复,敲门声响起,随后荣尧雄一家进来。

    俞荣儿丢失的事不可能密不透风,俞荣两家人只是不约而同对乡下老人家进行隐瞒。

    如今俞荣儿回来,住在医院,荣尧雄自然得探望外甥女。

    “老幺醒来啦!好事,有没有不舒服?”刘潇潇,荣家女主人,慈母般嘘寒问暖。

    她与俞荣儿交往不多,每年在老人家中团聚时,她最多在餐桌上见到俞荣儿。

    但这不代表此刻她的关心虚假,同情以及亲情让她真诚心疼俞荣儿。

    “谢谢舅妈,没有不舒服。”只是没有舒服而已。

    随后两家人互相招呼。

    荣康达也来了,他穿着干净的白衫,黑色纯棉长裤,五官干净,初见清朗,身子板正。

    俞荣两家小一辈就没有长得差的。

    荣康达试图不着痕迹地扫视俞荣儿,却被抓了正着。

    男孩唇角一扬,便大大方方和俞荣儿直视。

    他在好奇她。

    鉴于和俞希子的感情,同这位小三岁的妹妹,荣康达和她没有太多交往,对俞荣儿的了解,一大半来自俞希子,剩下一部分来自整个俞家对她的培养。

    就是她,和坏人斗争了?

    端详着俞荣儿,荣康达眼皮微动。

    海盗一般挡住右眼,层层包绕的左腿,恬淡的表情——

    有点酷。

    荣康达手背碰了碰鼻尖,小腹微微收缩,脊背挺得更直。

    俞荣儿的造型,再加上她从歹徒手中逃生的特殊经历,一切对于九岁男孩具有莫大吸引力。

    故事书里的孩子才会这样。

    只是他和希子的交情不允许他叛变。

    虽然希子或许自己也要变了,荣康达想起他和希子的通话——

    “你知道吗——”希子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挤出一点点。

    “绑架她的就是来你家的那个男人。”有关俞荣儿的事,俞毅行几乎全盘宣告,刺激俞家安全意识。

    “如果、如果没有她——”

    荣康达能听出希子的害怕,她的声音都变尖细了,“被绑架的就是我。”尾音几乎吞进肚子里。

    一个人被关在远离城市生活的野外,两天两夜,内外总总斗争后,终于获救。

    如果这是在童话书里,读起来一定很爽,但这不是书里。

    见过她没有生机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俞希子不确定自己能承受这一切。

    何况俞希子没有狗友,她很可能会被卖走,去过无法想象的生活。

    若是没有她。

    这一切毫无疑问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俞希子能清楚回忆起那个男人粘附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许那个时候男人就锁住了她。

    隔着电话,荣康达也能感受到希子的害怕。

    “别怕,这不是没有绑架吗?而且她也好好的。”好好的在医院。

    “不是这样的——”俞希子的声音像是进口巧克力,分不清是甜中加了苦还是苦中带甜,“你懂吗?如果爸爸最宠爱的人是我,这件事就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忘不掉男人当初直勾勾的眼神。

    “你别想太多……”荣康达安慰。

    “想什么呢!”刘潇潇轻推一把儿子肩头,将其从回忆中拉回来,“不打扰老幺休息了,我们回去。”

    探望病人只是送来关心,表明亲切,而不是添麻烦,还需病人花精力陪同他们。

    “哦。”荣康达搔了搔头,离别前不失礼貌道:“姑爷,大姐,我走了。”

    至于床上的俞荣儿,荣康达冲她挥挥手。

    俞慧君冲荣康达笑笑,摆手。

    俞毅行送三人。

    病房内再次回到俞荣儿醒来的场面,只有她和大姐。

    困意笼罩全身,俞荣儿对俞慧君说:“大姐,你告诉爸爸,被绑架时我害怕。”左眼朦胧,打了个哈欠,俞荣儿蹭进被窝,让薄被盖过下巴,搭在眼睛下方,呼吸尽藏在被下。

    眼皮包裹住眼睛,睫毛轻颤。

    黑夜,无人,密室。

    那晚她所有的感官被放到最大。

    她是害怕的。

    所以才会在男人出现时,哪怕对方可能给她带来危险,她依旧试图和他交涉,让他放她出去,或是留下。

    一个人死了,全世界还活着。

    一个人活着,全世界只剩她一个人。

    两者相比显然独活比独死更可怕。

    高度发达的大脑给俞荣儿成倍的恐惧。

    她也不过六岁。

    床边,望着拧眉入睡的俞荣儿,俞慧君无声落泪。

    她是替老幺流泪。

    …………

    一周后。

    俞家,俞荣儿在何素珍和俞慧君的准许下,可以自由来去,甚至运动。

    然而俞荣儿眼上淡淡的疤让何素珍耿耿于怀,从眉头经眼皮最后终于颧骨,成人中指长度。

    本就雌雄莫辩的俞荣儿,更让人扑朔迷离了。

    “小孩恢复能力应该更好?老幺这疤怎么不消?”何素珍急得上火。

    本就老成的小人,多了这道疤,还有几分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气质了。

    俞荣儿不以为意。

    晚上一场干亲宴,明天入学,她抓紧最后的时间跟教授们学习。

    …………

    初江小学。

    学校已开课三日。

    从去年起,国内将中学的班主任制度引入小学后,学校师生、师师间的关系发生微妙改变。

    以前,家长为了让孩子在学校受到关爱,孩子的老师们一个个去奉承。

    而如今有了班主任,家长就有了主次目标之分。

    眼见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看不见的钱包拉开差距,这班主任一职便烫手了,老师们还得争一争。

    黄凯琴二十七岁,名牌师范大学毕业,长相素净雅致,谁能想到她跑去小学当教师呢。

    新学期,她没想当班主任的,她婚姻大事发愁,也不缺班主任多出来的那份外快,每天上完课走人是理想状态。

    偏偏学校指派下来的班主任名额里有她一个。

    退位让贤,教务部不同意,硬要她挑大梁。

    她倒不至于为了职务辞职,毕竟初江小学工作环境她十分喜欢,只跟教务部交代,若是她带不好班级,还是让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师任职。

    教务部答应了。

    然而才当了三天班主任,黄凯琴就觉得头发掉的都比以前快了。

    管理班级还是小事,毕竟都是孩子,又是专业出身,顶多工作量比以前大了点,问题在于学生背后的家长们。

    就比如现在,上午的课刚结束,赶去进餐及午休时——

    项阳宏的妈妈把她堵在办公室,脸上带着热情的笑,“黄老师真年轻漂亮,还是名牌学校毕业,前程似锦呀!”

    黄凯琴想不出小学教师的前程能有多好,她恬静笑笑,不做声。

    黄老师不配合,项妈妈只能多多主动,左右又说了两句,便把话题扯到此行目的上。

    也不需太厚的脸皮,笑着笑着就说出来,“黄老师,学校不是个少先大队吗?班级又是个中队,项阳宏没上过幼稚班,没和同学接触过,陡然上学,很多方面还是懵懂的。”

    黄凯琴回忆项阳宏在班级呼风唤雨的架势,一点也看不出他没和同学接触过。

    活脱脱小霸王。

    项妈妈继续说:“班上不是要选小队长、中队长么,项阳宏不懂,我们家就这一个孩子,也没经历过这些,就怕孩子吃亏,愣神错过了机会,到时候拜托黄老师多关照了。”

    说着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黄凯琴凝神,右手将头发勾至脑后,谨慎道:“项妈妈放心,所有的选举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绝不会让有资格的同学错失机会。”

    项妈妈眼尾笑意顿住。

    这老师太年轻,听不懂潜台词。

    磨叽半晌,项妈妈不得不承认,年轻女老师油盐不进。

    讪讪收回信封,项妈妈不得不告辞。

    下午三点,初江小学放学。

    鉴于小学一年级各种活动还没组织好,他们暂且没有活动课。

    项妈妈橘红色的小车在一众车流中格外醒目,项阳宏一眼瞧见。

    浓眉大眼的小帅哥生龙活虎冲向小车。

    “渴死了。”项阳宏一上车便急急忙忙喊着,一口白牙健康齐整。

    项妈妈赶紧递给儿子爱喝饮料,不忘关心道:“学校里的水你没喝?”

    “什么味道都没有,不好喝。”项阳宏大喇喇地说,随后大口灌水。

    “慢点。”项妈妈满眼喜爱地望着充满生气的儿子喝水。

    眼睛瞥见车窗外,车子越来越多了,项妈妈拨挡,缓缓将车开出学校附近。

    项阳宏喝到打饱嗝,这才停嘴。

    他碰碰他的头发,玩玩手指,摊在座椅里自我娱乐。

    “今天学校生活怎么样?”项妈妈总是在担心儿子在学校不适应。

    然而事实是,“很开心,下午还排座了。”项阳宏往上挪了挪身子,增大背部与靠椅的接触面积。

    “坐哪?”

    “坐门口。”项阳宏挺喜欢这个位置,说完就咧嘴露牙笑。

    上课时他在下面想做什么老师都看不见。

    得意,这个位置就该属于他。

    脚晃悠着。

    项妈妈心里有不祥预感。

    “前门后门?”

    “后门。”

    “嗞——”轮胎摩擦地面,尖叫,车子停在半道。

    项妈妈精心打扮的妆容维持不住了,不悦上脸,“班主任怎么把你排到那里了?”难道因为她中午找她?

    “按高矮排的。”项阳宏满不在乎道,车外有蜻蜓低低飞过,他灿烂笑。

    “个高就得坐后面?把凳子腿一锯,坐上去你也高不到哪去。”项妈妈气不知往哪发,她一直得意将儿子养得健康活泼,身高更是超过同龄人,没想到在这吃亏。

    “我觉得挺好。”项阳宏瞅了眼他妈,小嘴哄道:“妈妈开心点嘛,你快笑笑,不然下回我们出去玩,人家就不说你是我姐姐,是妈妈了。”

    项妈妈啼笑皆非,缓缓发动车子。

    只是下一秒,项阳宏兴致勃勃道:“排完座位才知道班上还有个同学。”

    “都开学了还没来?”项妈妈配合着儿子聊。

    “对,要不是他就坐我前面,位置空着,我们还不知道还有人呢。”项阳宏语气里满满对新同学的好奇,眉飞凤舞道。

    “嗞啦——”轮胎再次狠狠抱地。

    项妈妈半点儿子的好心情都没有。

    合着儿子班主任的公平公正公开,就是屁话呀!

    她儿子坐人后面就算了,偏偏一个连学校都没来的人都能坐儿子前面,天理何在!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